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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希斌先生访谈录
2020-08-18 10:20  

从希斌先生简介:从希斌,男,回族,祖籍山东,1941年生于北京,1964年毕业于北京政法学院。曾任天津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,中国法律史协会理事,中国法学会婚姻法学会理事、天津市政协九届、十届常委。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法制史法理学等。从先生对《易经》中所反映的法律现象有专门、独到的研究,成果突出,为学界公认。先后在《法学研究》、《法学家》等核心刊物上发表《周易中记载的周代刑法》、《从易经看西周婚姻家庭制度》、《从易经看西周时期的司法制度》等论文二十余篇,出版《易经中的法律现象》(独著)、《中国法制史考证》、《中华律令集成》等多部专著,主编、参编教材近十部。

采访者:庞宇培(以下简称庞) 谢飞(以下简称谢)

被采访者:从希斌先生(以下简称从)

访谈时间:2020616

时光荏苒,四十如斯,从六里台到兴文楼,天师法学院自1980年设立法学专业,已经走过了40年的风雨历程。四十载春华秋实,四十载砥砺前行,四十载栉风沐雨,成就了天师法学院如今的累累硕果。借法学院40周年院庆的机会,有幸拜访我院老教授从希斌先生,受益匪浅。

20206月初接到院里通知后,我与从先生联系访谈事宜,从先生愉快地答应了,并约好时间、地点。在六月中旬阳光明媚的一个上午,我第一次见到已八十高龄的从先生。我们到从先生家时,从先生已经在书房等我们了。我们就从先生的求学历程、工作经历、治学经验与体会,法学院的发展以及与徐大同徐先生之间的故事进行了访谈。从先生思维逻辑清楚,表述清晰,对很多事仍然记忆犹新,而且先生平易近人,十分谦和,令晚辈心生敬佩。访谈稿是在本次访谈的基础上整理完成的。

一、求学历程

庞:从先生,我看到您是毕业于北京政法学院,也就是现在的中国政法大学,那么您可以说一下您当时在北京政法学院的情况吗?

从: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是1960年,那已经是院系调整5年,最早的时候调整过来以后,北大就没有法律系了,是把整个法学院拿出来到这边。我们那个时候调干人多,我们这一届这一个专业就一共16个班,一个班大概一开始有38个人,但是到四年级毕业的时候还剩30个,那8个就有留级的、退学的。我这一个班38个人,大概从高中上来的18个人左右,其余有20个人都是调干。记得当时我18,班长36。我们这一届毕业的时候有500人,毕业分配的时候各个省市都要人,新疆就要500人。我们分配到天津十个人。

庞:那您在上学期间是所有的部门法都学吗?

从:是的。但当时法制尚不健全,大多重视基础法学和部门法学理论的教学。

庞:那么您是怎么确定研究法制史这个方向的呢?

从: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是1960年,因强调阶级斗争,老教授都不让上讲台了。知名教授如钱端升、吴恩裕、曾炳钧、戴克光诸先生都在,代班老师说,让他们上一节课,得批判一个礼拜,没那么多课时。四年教我们课的都是讲师和助教以及实践部门的司法干部。我们那时候辅导法制史的是一位从北大过来的薛梅卿先生,她是北大的高材生,辅导我们非常认真、耐心,再加上我一直对中文和历史感兴趣,毕业论文选了中法史。因为五百多人才有仨人选中法史,于是我非常幸运地得到戴克光教授的指导。戴先生是研究唐律的大家,我跟先生一学期,胜过那三年半,为我后来从事中法史教学和研究奠定了基础。

二、工作经历

  (一)教书18

庞:所以您是毕业之后就来到天津工作了吗?

从:对。那个时候没有研究生,毕业之后就分配到天津。到人事局填志愿再分配。一志愿填的是教育局,第二志愿填的是民政局,第三志愿填的是文化局。当时教育局特别缺人,就把我分配到中学了。我到中学之后教了18年语文,从初一教到高三。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,国家的法治开始恢复,恢复了律师资格考试。我原来是学法律专业的,想再看看自己水平如何,并不想从事这个转业。因为我已经前后在天津任教了两个中学,第一个中学9年,第二个中学又是9年,加一起整18年,而且到第二个学校的时候,已经当上教研组的组长、年级组长。当时考律师有专职也有兼职,我考的是兼职律师。那么全天津市是有1000多人考试,专业的要70个人左右,最大的岁数到83,最年轻的就是20岁左右,有一些像我这样大学本科是学这个专业的。参加笔试后获准参加口试。我又认真看了看宪法、刑法、刑诉、民诉、婚姻法等几个法律文件,好在我上学时法理、宪法这类基础法的东西还没忘。没想到,面试从开始就动员我回法律专业,去司法局,回到司法局就可以从事律师工作。我二尺半的讲台站了18年,已经习惯了,而且在中学干的也挺顺,他们就让我回去再考虑,别做兼职了。我当时明确表示,如果要让我做兼职,我就参加点实践活动,如果不行,我还在中学教书。没多久就接到通知,整个天津兼职律师一共16人,基本都是原来学法律的,这样就又从事了几年兼职律师。那时候兼职律师也主要是做刑事方面的辩护,民事方面主要是离婚案件,还有一些析产的、继承的案件,但不是太多。

  (二)从中学到师大

庞:您当时是在什么契机之下来到师大法学院的呢?

从:师大从80年开始要恢复专业,徐大同徐先生着手组织师资队伍。他亲自到司法局了解律师考试的情况,见到了我的卷子。然后就让办公室主任给我所在的中学打电话,打到了我们的传达室。当时咱们学校还不叫天津师大,叫天津师院。我接到电话,徐先生就说我们要成立法律专业,问愿不愿意到师大来授课。并邀我到六里台校区面谈。

从:徐先生当年在人大和北大都任过教,跟当年我的老师们都很熟。徐先生说,你在中学待了18年,有教学经验,而且我们也看了你的考试成绩,还是回本专业吧,发挥专业方面的作用。问我想教什么,因为我大学4年就特别喜欢中法史,毕业18年没能用上,如能调成,就教中法史。

从:决定后即开始申请调动。但是这一调就是1年零8个月。先是中学不放,但中学书记又觉得到大学能比在中学能发挥更大的作用,总算同意了调动。但到区里仍不放人。区里讲,区法院、检察院、公安局,去哪儿都行,就是不能出区。我找到教育局局长诚恳表示,到大学教课,不过就是教我原来学过的专业。如领导有难处不能调,我就还在中学教课。好事多磨,通过领导的权衡,最终同意了调动,经过近两年的努力才到了咱们学校。

  (三)初到师大,法学起步与发展

从:刚到咱们学校的时候法学教研室人员构成是这样的,一开始是先在咱们学校里边找了几位能教授法学课程的老师。比如说教刑法的有张安蓉张老师,她毕业于武汉大学的政教系。又调来原来在人大法律系毕业的有两位老师,一位是曹康曹老师,那个时候就已经48岁左右,回来教民法。还有一位就是刘维贤刘老师,她去过朝鲜曾是志愿军,刘老师教刑诉,还调来文革前在法院工作的王力生王老师教民诉,他也是法大毕业的。这三位老先生,我来后教中法史,也开过法理和婚姻法。原来咱们系那时候叫政教系,政教系有一位本科之后留校的于广智老师,他去人大进修一段时间,回来教刑事侦查学,另外从中文那边调过来一位李笃才老师教法古文,是老河北大学中文毕业的。

从:从政教留了4位优秀生,一位是梁津明,后来咱们的院长,一位贾邦俊,还有经济法的韩志红,再有一个就是李旭。留下来这4位,都是当时品学兼优的学生。留下以后,徐大同徐先生建议校、系把这4位都送到人大学习,他们努力进修了几年,很快就撑起了教学任务。我教的第一届是81级,这是我的头一届学生,但是带了80级的实习。80级留校的是李昭老师和陈卉老师,虽然我没赶上给他们上课,但是我带他们在法院实习。81级留校阮大强老师和张逢太老师,这俩是我正式的第一届学生。后来张逢太去了南开大学,到南开工作过一段时间,然后又转过来了。大强到南京大学进修了两三年,所以他的诉讼法从南京大学再回来就不一样了。这样等于又留了他们几个年轻一点的,这就组成了咱们整个的法律专业最初的教师队伍。

从:刚才我给你们介绍的是咱们原来的人员结构状况,咱们学院从最早叫政教系,后来政教系改为政法系,再到最后政法系改成法学院。在这个过程,人员上面基本上就是这个框架。我还想说的一点就是,咱们学院有一个很好的传统,就是在师资这一块,虽然分这么几个层次,但是人跟人之间的关系挺好。咱们学院一直就是这种情况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处得很好,很和谐、很团结。没有帮派、没有内耗。当然有点磕磕绊绊,有些争论是难免的。有时候没有争论倒不见得能提高,意见不一致,但不影响工作,虽然有时候有点争论、辩论,但是大方向是一致的。

从:后来陆续进来一些年轻的老师,这力量是越来越充实。郝磊院长是法大的博士,来了以后还有几位博士,院里就让我给讲讲教学体会。接触中,我发现郝磊他们非常尊重老教师,我就给他们介绍了咱们专业,师资状况,学生情况,提醒他们,博士生导师带你的方式,或者硕士生导师带你的方式,不能拿来面对本科生。要认真了解咱们学生的状况,这样才能尽快进入好的教学状态,完成教学任务。前不久,郝院长又把我接回去,跟现在新来的一些老师聊了一次。我说了说关于授课这一块自己的体会,怎么备课,怎么讲课,怎么跟学生交流,怎么对待学生,觉得他们还是挺认真的。多跟这些年轻人接触接触,我们也沾点青春气息,要不然太老气横秋了。

庞:我感觉咱们这些老一辈的老师都很厉害,把咱们学院法学发展的特别好,基础打得很好。

从:几十年在徐大同先生的精心组织下,和全体老师的共同老师的努力下,打下了较好的基础。咱们在本科和成人教学,在市里有很好的口碑。在普法工作中,也做出一定成绩。85年党中央有一个23号文件,要求5年之内必须普及法律常识,第一个5年非常重视。然后第一个5年的时候,我刚来学校4年,还是讲师,就在咱们大礼堂给全校的领导,各院的教授、副教授、老师们搞讲座。我讲的是法理、宪法,曹老师、梁老师、贾老师都搞了讲座,大家都听得非常认真。咱们的老师们有一个特点,南开大学比咱晚了一届,咱们80年是第一届,他们81年是第一届,等于跟咱们同时起步,咱就总觉得人家牌子亮,所以大家都比较踏实,比较认真。所以说有时候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毁人。为人处世谦虚点,认真点、踏实点是应该的。李昭老师当时刚教课不久,在市里教宪法,效果就非常好。因为宪法不好讲,不像部门案例多,能抓人,基础理论这块比较枯燥,学生们不愿意听。现在像我教授的中法史也是这样,学生就会想,你比如讲婚姻法,那时候就37条,但总会有人咨询,但是给我们讲唐朝婚姻家庭有什么用。这就得讲明白学习这门课的教学目的,为什么要开这课,学这门课的意义何在。

从:在那时候我老跟同学们讲,现在讲究大国工匠,但是匠跟师还是有区别的。所谓匠就是主要是工,主要是做,师就不能只是做。师不能光知其然,你还得知其所以然。所以那时候我跟同学说,咱们大学本科毕业,你就跟司法学校的专科不一样,专科毕业了,到法院3个月后就是行家里手,书记员能做的了,但还是匠,因为还只知其然,不知所以然。咱们上了大学,不仅知道这事怎么做,还得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三、与徐大同先生

谢:先生,那您当年和徐大同先生也算是同事。

从:这就不敢当,徐先生是老师。几位同事,比我早来一点的是那几位老师,有曹康曹老师、刘维贤刘老师、王力生王老师,张安蓉张老师、于广智于老师和李笃才李老师,这些人里我年龄是最小的。前面那几位老师,曹康曹老师活到71岁,教民法。刘维贤刘老师大概活到六十六七岁,教刑事诉讼法。王立生王老师活到80多岁,教民事诉讼法。当时法理也是我教,那时候课少,经济法、婚姻法都请了外面的人。经济法是曹康曹老师的老同学,人大毕业的一位老师来教,他是商学院的一位老师。婚姻法最早是高院的一个姓许的老师来教,也是法大毕业的。

庞:那么在您的印象里就是跟徐先生,有什么印象比较深刻的事吗?

从:徐先生学识渊博,思路开阔,有远见,刚才我不是跟你们讲,一定别光局限于自己这个小单位、小学科,得打得开。他在人大待过,在北大待过,全国各大学知名学者认识人很多,他早年教过法理,但他的研究方向是西方政治思想,所以后来在全国来讲,是当之无愧的领军前辈了。

从:你再看徐先生带的弟子,不少硕士,他都让他们去其他高校读的博士,让学生们开阔眼界,克服“近亲繁殖”的弊端。徐先生交往非常广泛,你像我刚才说的几个年轻老师到北京去进修,都是他联系的,而且都是他的关系。徐先生这个思路是对的,像我们这几个人,如曹康曹老师,刘维贤刘老师……到成立法学专业的时候,已经都工作20年左右了。那几位刚刚本科毕业的学生,就送出去,到外面之后也不要什么学位、职称,什么都不要,就到那跟着你一块去学习,讲究的是实用,回来以后这些人就能讲课,胜任教学任务。徐大同徐先生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他的开阔思路和远见卓识。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1983年政教系元旦联欢,为徐大同先生清唱伴奏)

四、治学经验与体会

庞:最后,先生您对我们青年学生的日后学习和工作有什么寄语或期望吗?

:我也在想咱们虽然是闲聊,但是多少也要有所受益。我感觉咱们做到研究生这一块已经很不容易,但它这里就是有一个问题一定要注意,你们也可以作为赠言留存。就是一定要注意法学这个专业主要是应用学科,它不是单纯的从理到理、从理到论,而是主要重于实用、应用,所以在应用中也要去总结。所以那时候我的好多学生毕业两三年以后,回来之后我问他们忙不忙,怎么忙。他们也说每天案子很多,这两三年没做过什么研究,没有时间。所以这二者就容易偏颇,具体来讲,一种就是我专门研究,但是你别忘了咱们是应用学科,是实用的。还有一种就是我只重视实践,我办案办得特漂亮,思路特别清晰,但是不注意总结。实际上咱们要是在实际部门,你工作了两三个月甚至一年半载,然后把你经手的这些案子都理一理,跟法条怎么结合,在司法实践中能发现法条有哪些缺憾,然后怎么弥补,这是大学问。下面咱们这个案子再怎么办理,再怎么实践,这还需要有几年。这个不是你非要到法院研究室工作才进行研究,即使你是一个一般的庭里边的审判员,也要注意这方面。

从:孔圣人说过,大家都知道一句学而优则仕。但是跟这个相关的是什么知道吗,大概没注意过。其实这是两句,学而优则仕是第二句,第一句是仕而优则学。在论语《子张篇》里面讲到,子夏曾经说过,仕而优则学,然后后面有学而优则仕,这两个也是相辅相成的,谁都离不开谁,这也是需要注意的。咱们现在经常说学而优则仕,什么意思,学好了好做官。但是一上来孔子说的是仕而优则学。优不是说你学得非常优秀了,你就能当官,也不是说你当官的非常优秀了,你就得学习,不是这个意思。这个优啊是什么意思呢?是当富裕讲,你的精力充沛了,有余力了,这是优。所以你们将来毕业了,到司法部门工作,这就是仕。仕而优,就是工作当中有了富裕时间,有了充沛的精力,还得继续学习,这叫仕而优则学。为什么呢?到那时候你还得再充电再充实,所以你像我们教了一辈子书,感觉这个职业特别好。我就一直有两个感觉,一个是可以不断充电,你就像我教中法史,我教了几十年的中法史。在讲课的过程中,发现学生在某个地方发愣,说明学生有疑问,那是你没讲清楚。你下课回来之后你就得想,我哪儿没讲好,为什么没讲好,是我没弄明白,然后查资料、找资料。你看《十三经注疏》我就得看,不看不行,平常一般人没有人看这个,但我们就得看,不断充电。这是当老师的一个最大的乐趣,不断拿真东西充实自己。第二点是什么呢?我信人之初性本恶,人确实有惰性,人有很多缺点,有先天的,有后来环境给你造成了的,那没办法。但是你当老师,你就得约束着点自己。比如说我这人起得晚,爱迟到,上学的时候爱迟到,但是你一旦教了课,要求就应该严格。你看我就说我从中学开始到大学我教了50年书,我就迟到过一次,还有同学给我作证。那个时候还没有立交桥呢,下大雪,导致整个人都过不去。该上课了怎么办,一回头看见同学推着车也在那儿耗着的,我说咱俩互相作证。当然大家也都知道,不是只有我们两个,而是好多人都遇到这种情况。所以说你不能迟到,你不迟到才有说服力,才能告诉同学们别迟到。我教书这么多年我总是提前15分钟左右进教室,我经常说我是闻着“煎饼果子味”进教室的,提前来可以答答疑,问问上次谁没来,问别人一句生病好了吗,上次告诉我他病了,这样一问马上心里是一种温暖。所以这个东西你时间长了,你就不迟到,你就习惯了。有时候你的一些坏毛病,有些懒惰,都因为老师这份职业自己得有个尊严,自然而然的就让你形成好习惯,所以这也是老师的第二个好处。

从:总的来说呢,把刚才我说的这两点记住,仕而优则学,学而优则仕。就是在学习的过程中,学得不错了、挺好了、有余力了,可以到社会上去服务,这是很自然的。但是反过来讲,仕而优则学,就不能满足于我现在已经从事这份工作了,这份工作我已经能够应付得过去了,还是要接着学习,继续充实自己。所以这还是对咱们年轻的青年学生来说是挺好的。最后呢,也感谢学院的安排,还能想着我们,能有人想着心里就特别高兴,回去见到老师们也都替我问好!

庞:谢谢先生,衷心祝您健康长寿!

(采写:庞宇培,诉讼法专业2019级研究生、  谢  飞,民商法专业2019级研究生)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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